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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里的秘密
如果我的世界不能成為你的世界，我愿將我的世界變成你的世界
——《霧都孤兒》
01
白沙鎮(zhèn)沒有通路以前，幾乎一半都種了向日葵，當(dāng)乳白色的葵花籽變成黑灰色的時候，家家戶戶就開始炒葵花，瓜子被炒干了水分，香氣直往你鼻子里面鉆，整個鎮(zhèn)子都歆享著這迷人的味道。路打通以后，年輕人仿佛獲得了新生，男男女女們便從這里開始了他們的人生航程，任由碩大的葵花盤子在土地上恣意的生長。
桂兒一生下來就跟著爺爺過，他的爸爸媽媽就是那些男男女女中的一員。他們在外地的一條流水線上工作，說是已經(jīng)掙了不少錢。桂兒媽說，他們掙的錢才夠桂兒讀大學(xué)，等到把買房子，結(jié)婚的錢都掙夠了，他們就回來。
不過白沙鎮(zhèn)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越來越模糊了，熙熙攘攘穿堂走巷的平靜小鎮(zhèn)開始簡練成一行寥寥的字。曾經(jīng)幻想著的朝夕陪伴迫于無奈化成泡影，一張張匯款單挑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擔(dān)子。
桂兒家和惠嫂家對門，中間隔了一條石板路。惠嫂剛生產(chǎn)，孩子還在吃奶。桂兒沒有吃過母乳，桂兒生下來不久便被媽媽送到爺爺這里來了，于是爺爺便把葵花籽碾成的粉，用棗木小碗盛上半碗，加上牛奶和蛋黃，一勺一勺的把桂兒養(yǎng)大。所以惠嫂在對面給孩子喂奶時，桂兒就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
惠嫂是個飽滿的女人，見了人就笑，笑起來臉很光潤，像極了碰一下就會破的薄皮七成熟柿子，透明、鮮艷。兩顆圓圓的小小的黑白分明的眼一靈動起來就讓人覺得像一波可掬的湖水，那豐滿的鼻翼，方大而厚、口角微翹的小嘴巴，讓人想道一句真是好福氣呵。產(chǎn)后的惠嫂小嘴笑起來更好看了，整個人也顯得特別有精氣神兒，白色的襯衣被豐腴的雙乳撐得更有型，通身籠罩了乳汁芬芳，濃郁綿軟，源遠(yuǎn)流長，給人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印象。母性的魅力在懷抱著孩子的惠嫂的臂彎里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02
每當(dāng)太陽探過東東縫紉店屋頂碧瓦之時，空氣剛被釋放出來，清瘦，飛鳥輕車熟路地駕馭它們的雙翅，匆匆，行人各演神情，卻生氣慘淡，就春節(jié)熱鬧許多，無幾。惠嫂這便從過堂里搬一把最小的藤編板凳擺在大門右側(cè)，背靠開著的朱色大門�；萆┟看谓o兒子喂奶的場景格外動人。托著兒子的臀，好讓他整個臥在臂彎里。她解了襯衣最下邊兩�？圩樱沂�?jǐn)y著兒子左手便利索地把襯衣掀上去，孩子還小，母親便把兒子的頭輕輕送到胸前，身體往前彎曲，等兒子吃到奶了才把身子板兒直起來�；萆﹥鹤映阅炭倳约河秒p手扶住媽媽的乳房，胖乎乎的小手又白又嫩，吮吸間望望惠嫂，童真的歡笑和母親的逗樂成了白沙鎮(zhèn)拐角多么和諧的景象。這一幕似魔怔又似美夢一般刻在桂兒小腦瓜里，伏在杉木窗幾上，甜甜地看著，閉上眼，笑了。桂兒堅信惠嫂的奶水是淡淡的天藍(lán)色的，圣潔崇高，純凈不慘任何雜質(zhì)。事實上，白沙鎮(zhèn)除了老人孩子只剩下幾個中年婦女了�；萆┑臒o遮無攔給旺旺帶來了企盼與憂傷。桂兒被奶香纏繞住了，憂傷如奶香一樣無力，奶香一樣不絕如縷。
惠嫂做夢也沒有想到桂兒會做出這種事來。那天午后，惠嫂一如往常坐在藤編小凳上給兒子喂奶，桂兒呢，跑到了石板巷的對面雙手撐著小腦袋呆呆地望著這幅畫面。這孩子吃了一個就吃飽了，惠嫂把另一只送過去，她的兒子竟讓開了，嘴里吐出奶的泡沫，惠嫂正準(zhǔn)備擦擦兒子的嘴角，一點都沒有留神桂兒已經(jīng)過來了。桂兒撥開嬰孩的手，埋下腦袋對準(zhǔn)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萆┑囊宦暭饨性谥形绲氖逑锢镉滞回Ｓ钟崎L，把半個白沙鎮(zhèn)都吵醒了。桂兒被這聲尖叫嚇得豎起來，看到惠嫂右乳上印上了自己一圈牙印還浸了一圈血痕，表情又楞又傻�；萆┗剡^神來，還沒有來得及安撫驚啼的孩子，左鄰右舍就來人了。惠嫂又疼又羞，責(zé)怪桂兒說：“桂兒，你要死了。”
03
當(dāng)天下午，桂兒這一咬便在大街小巷被傳了個遍，口口相傳，成了飯后笑談。惠嫂隔壁的王大嬸說：“這小東西，才七歲，爹媽不在家，管不著就胡來！”巷尾的年輕人阿喜叼根煙吐了一圈煙，半瞇著眼道：“我說這桂兒，跟我混挺好的。”聞風(fēng)趕來的桂兒爺只覺得腦子轟隆一聲，老人家躲在人群外聽到不務(wù)正業(yè)的阿喜這樣說自己孫子，只怪孫子不爭氣，揮著緊握的雙拳丟下一句“我……我馬上回去收拾他！”羞愧地走了。
桂兒還在客堂為自己的大膽舉動木訥著，爺爺大步流星，操起門口碾包谷的棒子直奔向桂兒，桂兒眼看不妙但也沒想逃，爺爺狠狠匡住孩子的腰，一只裂口縱深布滿老繭的手揪住屁股，包谷棒子如落雨般的，淅淅瀝瀝散落在白嫩的肉上，“打死你個小東西，長本事了，你爹媽在外面拼死拼活工作都是為了你啊，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丟死我這張老臉了喲。你可以啊，哪個狗日的教你的，��？”小東西沒有哭，淚水汪了一眼，掉下來一顆，又汪開來，又掉。他的淚無聲無息，有一種出格的疼痛和出格的悲傷。
04
小鎮(zhèn)鬧騰了一陣，立馬恢復(fù)了以往的嫻靜中，惠嫂還是坐在門口給兒子喂奶，可無論是對面窗幾上還是石板路對面石坎上都尋不見桂兒的身影。過去了一周，這天上午，惠嫂專門去桂兒家乍地看見桂兒爺了，桂兒爺看見她不知道老臉往哪兒擱�；萆┍е拚f道：“桂兒爺，怎么這么久都沒看見桂兒啊？”老人家放下手中的活說“在醫(yī)院打吊瓶呢。”惠嫂瞪圓了眼睛“咦，平日活蹦亂跳的，怎么生病了？”“感冒，發(fā)高燒，退燒了又開始燒，唉……”“你嚇唬孩子了吧？”桂兒爺羞愧無比地說：“不打不成器。”惠嫂把孩子換到另一只手上去，眉頭一鎖，“說什么嘛，才七歲，也沒錯什么。”桂兒爺把頭埋下“不打不成器啊。”惠嫂說：“別說孩子了，也沒傷著我，都好了”桂兒爺把頭埋得更低了“他爹媽不在屋里，就我們兩個老的，沒什么文化，沒把孩子管教好，學(xué)了些壞的我們也沒來得及糾正。”惠嫂聽這話更不舒服了“桂兒爺，你說的這叫什么話！”
估摸著桂兒該出院了，對面那扇門也沒有打開，石坎上瘋鬧著的一幫孩子中也沒有了以往活潑桂兒的身影，桂兒爺定下了新規(guī)矩。
然而惠嫂知道桂兒有那么一瞬間躲在緊掩著的窗戶背后看自己喂奶，黑溜溜的雙眼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那么憂傷又爍爍有光。桂兒爺讓桂兒遠(yuǎn)離惠嫂這讓惠嫂一種道不明的心堵。茶足飯飽后桂兒爺搖著芭蕉扇在躺椅上打盹兒，桂兒這會兒趁著鼾聲跑到門口縫里去打量對面，正準(zhǔn)備打開大門一下被惠嫂抓住小胳膊肘兒。桂兒的臉給嚇得脫去了顏色，惠嫂悄聲說：“別怕，跟我過來。”
05
桂兒一路被拖到了向日葵地里，大片的黃澄澄金燦燦，流光溢彩，耀眼奪目，高高的桿兒上頂著飽滿的葵花，葉如蒲扇，花若金盤，成片的仰著的盤子似金色花冠，亭亭玉立。桂兒喘著粗氣，不明白惠嫂帶自己來這兒究竟做什么�；萆┒紫律碜�，撩起上衣，巨大渾圓的乳房明白無誤地呈現(xiàn)在桂兒的面前。桂兒被那股氣味弄得心碎，那是母親的氣味，至高無上的氣味�；萆┟饍旱念^，輕聲說：“吃吧，吃。”桂兒不敢動。那個讓牽魂夢繞的母親與他近在咫尺，就在鼻尖底下，伸手可及。桂兒抬起頭來，一抬頭就汪了滿眼淚，臉上羞愧又惶恐�；萆┱f：“是我，你吃我，吃。別咬，銜住了，慢慢吸。”桂兒把頭靠過來，兩只小手慢慢抬起來了，抱向了惠嫂的右乳。但桂兒的雙手在最后的關(guān)頭卻停住了。桂兒萬分委屈地說：“我不。不是我媽媽。”
惠嫂說：“傻孩子，弟弟吃不完的，這是我們的秘密，只有向日葵知道。”
桂兒流出淚，他的淚在陽光底下發(fā)出六角形的光芒，有一種爍人的模樣。桂兒盯住惠嫂的乳房拖著哭腔說：“我不。不是我媽媽！”桂兒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回頭就跑掉了�；萆┳律弦�，跟出去，大聲喊道：“桂兒，桂兒……”桂兒逃回家，反閂上門。整個過程在幽靜的正午顯得驚天動地�；萆┑穆曇魩缀跻渤闪丝耷弧Ｋ氖峙脑陂T上，失聲喊道：“桂兒！”
桂兒的家里沒有聲音。過了一刻桂兒爺?shù)镊暰椭兄沽�。響起了急促的下樓聲。再過了一會兒，屋里發(fā)出了另一種聲音，是一個棒子抽在肉上的悶響，惠嫂站在原處，傷心地喊：“桂兒爺，桂兒爺！”
又圍過來許多人。人們看見惠嫂拍門的樣子就知道桂兒這小東西又“出事”了。有人沉重地說：“這小東西，好不了啦。”
惠嫂回過頭來。她的淚水泛起了一臉青光，像母獸。有些驚人。惠嫂兇悍異常地吼道：“你們走！走——！你們知道什么？”惠嫂抹一把眼淚，看著田里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多么像一張張娃娃的臉，太陽在哪里，娃娃就望哪里。
注：此小說為原創(chuàng)小說
靈感源于畢飛宇的《哺乳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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