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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羊年散文
家里沒有屬羊的人。
在我24歲那一年,一個屬羊的女人走進了我的生活。在此之前的一些年里,羊年與我毫無干系。
在我形單影只,魯莽于鄉(xiāng)野的那段歲月,我曾不止一次暗暗地憧憬過,在村莊里我獨自擁有了一個土院子,由幾堵石墻壘起來。兩間土屋,一小塊菜地,然后有一個女人住到我的院子里面來,我們不認識,彼此生分著。
我經(jīng)常下田,侍弄我的莊稼,在這個村莊之外有我的幾畝田地,我種下糧食,養(yǎng)下家禽和牲畜,靠著這些東西來溫飽度日,過一個農(nóng)民應(yīng)該擁有的生活。
村莊里每每刮起風,風抄起地上的土,打村莊里經(jīng)過,把村莊搞得烏煙瘴氣。在風土里面走動的我,一日日被風吹舊,灰頭土臉地回到我的老屋,見到屋外院子里的晾衣繩上搭晾著女人色彩繽紛的衣物。我推門進去,低頭便目睹到屋門口的地上擺放著的幾雙女人的鞋子。屋內(nèi)的幔桿上還搭著一條女人草綠色的絲巾。廚房里冒出熱氣,做熟的飯菜都熱在鍋里,女人卻不見了,屋里屋外全都是一個陌生女人的氣息。
我的心里面雜陳著五味,一時竟失語,我是曾經(jīng)這么無數(shù)次地想象過,想象著有一個女人走進了我的世界,從而一個男人多年的灰暗天地因為一個女人的出現(xiàn)與存在瞬間多了一抹亮色,從此變得豐滿,香艷,有條不紊。
也想象過我的枕邊人終究會是個什么模樣,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但我無論如何,想不分明。
我先后相過三次親,才最終找下一個屬羊的女人。
第一個女人屬馬,長相平平,我不嫌她的姿色差,她倒怪我猥瑣了。她是一個眼睛里只有別人的缺點和自己優(yōu)點的人。她及她的家人心機很深,能說會道,口是心非,精于演技。跟她交往我感到累,想到武則天。我們定下親事之后,放了一年,我在村莊里種田,她出去打工,其實她不打工也一樣,后來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共同語言。她的家里喜歡壞男人和愛賭錢的男人,認為男人壞是心計多,會賭錢是頭腦聰明。這兩樣跟我風馬牛不相及,也讓我不齒。
她吃米飯時咬到了一粒沙子,我以為她要吐了,可竟沒有吐,而是“咯嘣、咯嘣”地嚼碎咽下肚去,對我說,吃石頭有勁。
我一直想親她,她不肯。后來我就不奢望了。有一天她卻說,你親吧。我親了一下,感覺太莊重,像履行一個儀式。我嚇了一跳,發(fā)現(xiàn)她從始至終睜著眼睛。她的臉紅紅的,嘴唇有些微微發(fā)燙。然后她躺在一鋪土炕上睡著了。
過后不久,她提出了分手,理由是我的簡單直爽氣到她了,她要去找有錢人。她說,你不是親我一口嗎,就當我們對象一回。她也許不知道,我也窩了一肚子的火呢,看不慣她的行為做派久矣,只是我當時入世太淺,還不懂得決斷,人又面子矮。沒辦法,村莊太小,屁大點的事就會搞得滿村風雨。事后發(fā)現(xiàn),我太單純,該來的風雨終究是躲不過的。
第二個女人是石花的,屬相已不詳,我去相了親,但并沒有看成。姑娘是極其愿意的,人前人后一個勁地端茶倒水。她家是山東人,父母還有著很重的關(guān)里口音。那姑娘會做針線活,這在當時的農(nóng)村已經(jīng)很難得了。我初次去石花村,姑娘沒在家,在鄰居婆娘那里,她正在納鞋底子,是那種袼褙裁出來的千層底。其實那姑娘挺好,人很樸實,一看就知道能干活,會過日子,如果跟她一家,那我有福了?晌蚁铀L得丑,像蘇東坡家的人,前額頭后勺子的。我明白了,人第一次看對象可以不以貌取人,但第二次是要看的,因為有第一次比照著,都不想比第一次長得差。我當時沒置可否,從凳子上站起來,竟拂袖而去,F(xiàn)在想想,我挺對不起人家的。
她家開著個瓜園,過后一兩年,她還與她的父親來我的村莊上賣瓜。那時我已成家了,與一個屬羊的女人住進了老屋,我覺得自己山重水復之后終于找對了人,很長時間人都歡天喜地。那時我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感到日子過得有些混沌,幾年的時間都含糊而過。
后來,在農(nóng)閑時我開始寫稿子,無意間記錄了我跟一個屬羊的女人生活的點滴,都在《我的妻》、《夜色中的玫瑰》、《一戶吃草的人家》這樣的一些文章里。
在那么一長串模糊的年份里,有一年我的印象最為深刻,那就是2003年,農(nóng)歷的羊年,妻的本命年。那一年家里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我的稿子在齊齊哈爾和甘南的報紙上發(fā)表,我感到沉悶的生活終于向我打開了一扇窗口,清涼的風正徐徐地吹進我的世界里來。不知出于怎樣的想法,羊年的春節(jié)我扎了一盞紙燈籠,掛在院子里,來迎接羊年的到來。歲月平常,被我寄予了幾多期許,每年里我堅持著自己寫春聯(lián),尋求一份雅趣,春節(jié)過得紅火。那一年在對子里我寫到“羊”,覺得這個字古樸,像顆羊頭,有甲骨文的筆意。羊年仿佛成了我的節(jié)日,我跟著妻一道歡欣鼓舞,興高采烈。
其實應(yīng)該感謝我們的老祖宗,創(chuàng)造了那么悠久的文化,創(chuàng)造了十二生肖,讓每一個年頭都變得不再尋常,與眾不同。
我很慶幸,我能夠娶到一個屬羊的漂亮女人,成就一戶吃草的人家。跟她在一起我覺得自己雖貧窮卻富有,我從前的一份幸福變成了兩份,一分悲傷僅剩下了半分。我知道,那都是因為她的分享與負擔。她心地善良,菩薩面。她鋤地村莊里的男人都拄鋤望其項背而興嘆,難以追上。她有一手好廚藝,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胃,她煮三個雞蛋給我吃兩個,她知道我愛吃餅,愛吃豆腐,愛吃肉。她給我買的衣服最好看,最合體,最符合我的審美眼光。我在什么場合會產(chǎn)生何種情緒她揣度拿捏得最為準確,不差分毫。而每次出門在公交車上,占到一個座位,我馬上讓她來坐,給準備方便袋。下車便找花池子,給她捶后背。她暈車。
人總會犯錯。我犯了錯誤,比如說把別的女人抱在懷里親幾口,她氣急了,也會罵我,甚至像打孩子一樣地用拳頭捶我。說,哪一個有我干凈。我藏起來,她里里外外地到處找。她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你要是對我好,我就照顧你一生一世。
我們是苦水里浸泡過的一對患難夫妻,個中滋味不為外人所知。我有了一分成就,就會想著第一時間讓她知道,沒有她的分享,我的任何成功都會黯淡失色。跟你同甘的女人多,但不見得能共苦。一個女人容易在你面前笑,卻不會輕易為你哭。笑不稀罕,青樓的女子都是賣笑的,肯為一個男人哭泣的女人才是真正心里有那個男人的。
時間過得多快,我們居然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歷經(jīng)了風風雨雨,變得更加茁壯,情比金堅。又到羊年了,羊年是妻的節(jié)日,我也跟著沾光喜慶。還跟兒時一樣,我喜歡過年,也更加地鐘愛羊年。我跟妻說,每到羊年我都要交好運的,她笑我矯情。我是在上一個羊年開始發(fā)表文章,不知不覺地涉足了鄉(xiāng)土文學,停停走走地一路到今天。這一個羊年我的心又前所未有地開始鼓噪起來,我要重新攻紙媒了,投雜志,像敲門一樣,持久而耐心地連番敲打,相信那門沒有不打開的。我也猛然有了要出書的野心,且空前地膨脹,意氣高揚。
我曉得,這是一生的事情了,在我的心里,羊年不再同以往,變得獨特非常,它因為一個人而與我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