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位我敬佩的老人的散文

　　201x年11月21日，農(nóng)歷閏9月29日，一位耄耋老人圓了他今生最后一個夢想，安安靜靜地閉上了雙眼，駕鶴西去。

　　這位老人，是我熟悉的，也是親切的。記憶里，滿是他燦爛的笑容和爽朗的笑聲。雖然我只是在學(xué)生時代他休探親假時、長大后偶爾回老家偶然才能見到他，但每次看見我，無論是幼小剛見到他還怯生生的我、還是長大熟悉懂事后對他充滿敬意的我，他老人家總是那么高興甚至是欣喜地叫著我的乳名或是“俺閨女”，就跟我真是他親閨女一樣，直到前幾年老家婚喪嫁娶辦事兒，他作為長輩在事兒上陪客，老遠看到我還是那么親切地招呼我：“俺XX(我的名字）來了！”

　　他和我父親一樣，都是工人。只不過，他工作的地方距家比較近。按輩份和年齡，我喊他伯父。從記事起，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就比較好�；蛟S是因為伯母和母親都是工人家屬，都有令人羨慕的身份和因為這個身份帶來的不便為外人道的苦衷——都是獨自帶五個孩子、都是缺糧戶……境遇相同也好，同病相憐也罷，總之兩個工人家屬來往密切、無話不談。伯母鳳體有恙，印象中大多是母親帶領(lǐng)小妹妹和小弟弟去伯父家那兩間臨街、里邊擺滿了床鋪和放衣物的木箱子卻收拾的干干靜靜的小南屋里，一邊納鞋底做針線一邊看孩子，一邊陪伯母聊天。她們倆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每天都有嘮不完的家常。

　　那時候，我還小，弟弟妹妹年幼，因為沒有勞動力掙工分，所以伯父和父親的工資大都交了缺糧款。兩個家庭都有五六張嘴要吃要喝要穿衣要上學(xué)，家里經(jīng)濟非常緊張，手頭拮據(jù)是常有的事，作為每月都有工資的工人家屬是不好意思向別人借錢的——也很少能借到錢，在那個拿雞蛋換錢購買油鹽醬醋橡皮寫字本的年代，人還沒有足夠的糧食吃，雞的產(chǎn)蛋率也不高！家家都是借東墻補西墻，根本沒有多余的錢！伯母和母親反而往往成為別人借錢的對象，若是能借到，高興而去，純屬正常，因為你是工人家屬，每月都有國家發(fā)的工資！如果趕上手頭不寬裕，沒有借到，就把人得罪了：張口容易閉口難啊，工人家屬每月都有工資，竟然舍不得借，真是太摳門了！每逢這時候，兩個工人家屬就深感對不起鄉(xiāng)鄰，只好小心地陪著笑臉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打掉牙往肚里咽。所以，伯母和母親總是互幫互助、共渡難關(guān)，她們沒有那么多客氣話，總是一句：“這有，拿去先用吧�！边@在那個一分錢掰成幾半花的年代，是多么難能可貴啊！

　　我們兩家的互幫互助，不只體現(xiàn)在你借我?guī)讐K錢、我?guī)湍闾粢粨?dān)水上。那時候是計劃經(jīng)濟，物資供應(yīng)非常緊張，許多東西都是憑票憑證購買的，否則根本買不到。我家的蝴蝶牌縫紉機就是伯父從他上班的地方想辦法買到的，當(dāng)時運回來讓許多人羨慕的不得了！幾十年來，這臺縫紉機為我們家、為我們姐弟五個長大成人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直到現(xiàn)在，父母搬了幾次家，這臺縫紉機母親從來沒有放棄過！今天，它依然伴隨在母親身邊，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對它珍愛有加，時不時還坐在這臺縫紉機前，戴上老花鏡穿針引線、縫縫補補，拿著細紗布、還有那個已經(jīng)由白變黃、細長尖嘴的小塑料袋袋給它上油做保養(yǎng)。

　　伯父家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其中三兒子在大概五六歲時不幸染病夭折，我還清楚的記得母親當(dāng)時特別惋惜地嘆著氣的表情。最大的兩個兒子，一個比我大一歲，一個比我小100天，我們?nèi)齻�是同班同學(xué)。他們兩個都不怎么愛說話，但從小就學(xué)會了燒火做飯、洗鍋洗碗、洗衣服做家務(wù)，母親經(jīng)常拿他們倆做標桿教訓(xùn)活潑好動愛說愛笑并且很貪玩的我。母親的理由很充足：人家男孩子都那么穩(wěn)重、那么懂事、那么孝順體貼幫助大人做家務(wù)，你一個女孩子為什么不能做的更好？

　　和伯父比起來，我的父親是很嚴肅的，從來不多說話，從來不茍言笑，只有見到我另一位本家伯母時，才張口開個玩笑，這也是我們老家的習(xí)俗，小叔子跟嫂子開玩笑是生活中一大樂趣。記憶中父親幾乎從來沒有對我笑過，更別說夸獎了。所以，從內(nèi)心來說，我更喜歡和伯父說話。他總是夸我“俺XX（我的名字）懂事！”“俺閨女聰明！”“我待見（喜歡）俺閨女！”他的夸獎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他那親切的、笑瞇瞇的模樣和富有磁性的聲音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里，那種美好的感覺不僅讓當(dāng)年的我對那弟兄倆充滿了羨慕和嫉妒，而且直接影響了我撫養(yǎng)孩子的態(tài)度和方法！

　　慈祥的伯父，是我由衷敬佩和仰視的人。那時候，家家都很窮，大家都在為溫飽奔波。在村民眼中，能在外邊賺錢的就算是有本事的人了，人們從心底里往外羨慕。在村里，有本事的人不多，也分兩種：一種是休假回家，看見鄉(xiāng)鄰沒有架子、還能熱情打招呼、在大街里愿意陪著渾身是土的鄉(xiāng)鄰嘮嘮嗑、拉拉家常并順手遞上一根兒大刀牌或大前門牌洋煙的人，當(dāng)然這種人不多，大都屬于第二種，假期不多，時間不長，回家半月二十天、趕緊幫助家里干活兒、不善于交際、沒有或者沒顧上給鄉(xiāng)鄰遞煙的，鄉(xiāng)親們是最看不起的：有什么��？不就每個月有個工資嗎？你掙的工資給誰了？一年四季不回來一回，回來連門都不串、話都不說、連根煙都不舍得讓抽！那種小農(nóng)意識里潛在的驕傲讓他們特別鄙視出門就忘本的人！伯父就是鄉(xiāng)鄰們喜歡的、有本事還能看得起相鄰的第一種！所以人人都很敬佩！看到別人和伯父說話的態(tài)度以及看他的眼光，我對伯父更是敬佩！深刻的印象中，小小的我對伯父是需要仰視的！因為在那個只有比較富裕的生產(chǎn)隊才有一輛拖拉機的年代，伯父是可以帶著單位的卡車回家的！不是拉回了蓋房子的磚瓦，就是拉回了蓋房子的木料，當(dāng)然還有別人需要天不亮就出發(fā)、往返一百多里地、用架子車半夜才能拉回來的燒火的煤……每次都讓街坊四鄰圍觀之后百分之一萬地羨慕著睡不著覺！接連談?wù)摵瞄L時間感嘆好久！有一次，伯父還拉回來兩個誰也不認識的花盆，花盆里長著兩棵奇怪的植物，葉子像桃樹但又不像桃樹，那么小的枝條開著白色的和粉紅色的花。我很好奇地觀看：桃樹是長在地里的，伯父怎么栽種在盆里呢？栽在盆里能結(jié)桃子嗎？伯父笑著告訴我：那是夾竹桃，不結(jié)桃子，但是會開花，很好看。后來，我果然就經(jīng)常看到那上面開著一朵朵粉紅色或白色的好看的花兒。在那個家家都種指甲草的年代，我第一次見到、第一次認識那種奇異的植物——夾竹桃。伯父的見識和淵博的知識讓我覺得他很了不起：他什么都懂，無所不能！

　　敬佩伯父的第二個原因，是伯父對伯母常年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和照顧。伯母從我記事起身體就不好，好像是什么關(guān)節(jié)炎還是什么病，總之不能做家務(wù)和農(nóng)活，還經(jīng)常吃藥。伯父不在家，都是他家兩個大兒子做飯洗衣服，只要伯父一回家，一切家務(wù)伯父全包，印象中伯父總是樂呵呵地不停地忙碌，一邊干還一邊開玩笑：“你叫俺XX（我的名字）說說，大爺（伯父）不賴（不錯的意思)吧，就這你大娘（伯母）還不高興咧。”說完，朝我笑笑，又樂呵呵地忙去了。有時伯母心情不好，無緣無故就發(fā)起了脾氣，伯父從來不急不火，總是那么細心那么耐心地照顧著伯母。為此，還招來許多人酸溜溜的閑話，說什么第一個臭，第二個香之類的。那時候家家都窮的叮當(dāng)響，許多家庭都是雞屁股銀行——靠養(yǎng)幾只雞下蛋賣錢購買醬醋油鹽，伯父家的雞蛋從來沒賣過，全部用來給伯母補養(yǎng)身體，早上打蛋湯，中午炒個雞蛋丟上幾根掛面，再炸個蔥花油，這在當(dāng)時就算上等的病號飯了。

　　敬佩伯父的第三個原因，是伯父的為人和善良。我們村整條街里的人都說伯父為人好、會說話，人人敬佩。16年前，伯母去世了。自伯母去世以后，伯父一直自己生活，一方面是源于自己有心臟病需要安靜，另一方面是伯父堅持不給孩子們添麻煩。十幾年來，他一個人住在小兒子的房子里，七八十歲了，不僅個人穿戴整潔，床鋪一塵不染，而且把屋里屋外整個院子收拾的整整齊齊。雖然退休工資并不高，但左鄰右舍誰有困難他都義無反顧伸手援助！不僅自己出錢修路、還經(jīng)常憑自己的醫(yī)術(shù)免費給人扎針解除痛苦。有人議論伯父有點傻——誰有錢不留給自己的兒孫呢？但更多的人是敬佩。助人為樂，伯父樂此不疲，他的兒女們也由著他怎么高興怎么來。

　　小時候，聽鄰里們說伯父的為人是感動過上天的。那時候，夏天特別熱，知了的叫聲比現(xiàn)在嘹亮得多，個頭也比現(xiàn)在的大。晚上睡覺，耳朵眼兒里都是汗。每家除了一兩把芭蕉扇是沒有別的降溫措施的，于是許多人都選擇夜里睡在平房房頂，伯父的二兒子也不例外，吃過晚飯洗了鍋做完家務(wù)就上了他們家東屋小廚房的房頂上了。誰知有一天睡到半夜，一不小心半夜從房頂上掉了下來。按照常理，肯定會受傷的，可他的兒子竟然毫發(fā)無損！這件事天不亮就在大街里傳開了，街坊四鄰茶余飯后都在議論這件奇怪的事，最后他們一致認為是伯父修來的。伯父的為人和善舉感動了神仙，神仙保佑了他的兒子。用村里人的話說，伯父一生積德行善，不僅修得兒子從房頂上摔下來平安無事，而且還修來了如今的兒孫滿堂：重孫子上了一年級，重孫女和重外孫女也都上了幼兒園！最主要的，是修得自己壽終正寢、無疾而終、安然離世、含笑九泉——走之前，他給自己去世多年的老父母訂購了一套陰宅，盡了最后的孝心，開開心心在大街上轉(zhuǎn)了好幾天，和左鄰右舍的老街坊、老鄰居見了面、說了話，給兒子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然后躺下閉上雙眼，平平靜靜、安安穩(wěn)穩(wěn)地踏上了天堂之路、追隨伯母而去。

　　伯父真的走了。在我的記憶里，還沒有哪一個人像伯父這樣走的這么平靜、這么安詳、這么無牽無掛。就是幾分鐘的時間而已，沒有不舒服，沒有住院，沒有搶救，沒有讓兒女有任何麻煩！開始母親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還不能接受，也不愿意接受。因為我知道，除了心臟不怎么好，每年打打吊針保養(yǎng)保養(yǎng)，其他一切都好。但是，伯父的兒子和兒媳描述的一個個細節(jié)讓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伯父真的走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臉、聽不到他親切的聲音了！曾經(jīng)那么喜歡我的伯父！

　　如果說小時候伯父對我的喜歡，是一個大人對孩子、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普普通通的喜歡的話，那么，我長大成人以后伯父寫給我的一封信證實了伯父對我的另外一種深深地、真誠的喜歡！

　　這封信，是伯父寫給我的唯一的一封信。那時候，我們都長大成人走出了校門，我高中畢業(yè)被聘用當(dāng)了一名民辦教師，伯父的大兒子高中畢業(yè)后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會計，二兒子跟他去當(dāng)了工人。還是因為兩家關(guān)系不錯的原因吧，原來在學(xué)校因為男女有別很少說話的我們，逢年過節(jié)休假期間，反而有了相處的機會。母親性情直爽、愛說愛笑的特點遺傳給了我，所以同齡人都愛和我一起玩兒。再加上不善做衣服鞋之類針線活兒的我，對織毛衣和玩鉤針特別在行，無論什么花樣我一看就會，無論誰學(xué)我都樂意耐心去教，所以我家只有七八平方的堂屋外間經(jīng)常是擠滿了人，伯父的兒子老二也在其中，我們十來個同齡男女每天在一起有說有笑，好不熱鬧！和伯父的兒子老二，我們也很聊得來。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網(wǎng)絡(luò)，最好條件的家庭也只是有個小小的收音機。因為沒有什么娛樂項目，所以我們就經(jīng)常在一起天南海北、無邊無際地瞎聊，老二帶來的外邊的世界的一些消息，特別是男女生拉手談“亂”愛的消息——比如他們一幫子小年輕下班后到公園里轉(zhuǎn)，看見人家一男一女坐在公園的椅子上說悄悄話，就會惡作劇地趁人不注意往椅子底下扔炮竹，故意嚇得人家忽然分開，驚恐地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等等，讓我們又好笑又將信將疑。熱鬧的氛圍吸引著大家每天都去我家集合，即便老二燙傷了腳，拄著木棍還一瘸一拐地早早來我家報到。日子就這么平常地、開心地過著，可誰也沒想到，好景不長，這種祥和的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導(dǎo)火索是和我玩的最好的女生與和他一起玩的男生因為經(jīng)常交換《平原游擊隊》《紅巖》《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些書籍日久生情、“傷風(fēng)敗俗”地“好上了！”再加上老二去我們家的頻率比較高，那個男生隨口說了句我們倆也不錯，于是乎我們就莫名其妙地被戀愛了！

　　當(dāng)這些閑話傳到從父親煤礦回來的母親耳朵里，母親肺都氣炸了！“自由亂愛”，這在當(dāng)時是不能容忍的，是比家里死了人都嚴重的事情，我的父母也都覺得丟死人了！從此我們兩家就斷了來往，我也從此背上了壞名聲，包括出門也開始受到限制！父親也來信訓(xùn)斥并警告我“女孩子有了這樣的名聲以后就別想嫁好人家了，即使嫁人了也會被婆家看不起！”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伯父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中以試探的口氣、非常婉轉(zhuǎn)的表達了對我的喜歡和認可，并暗示希望我能做他的兒媳婦。不幸的是，當(dāng)我決定一輩子孝敬伯父時，家族封建的傳統(tǒng)觀念又無情地阻止、扼殺了我的“戀愛”！

　　無論是命運，還是沒有緣分，總之，這輩子我沒有機會也沒有福氣孝順敬愛的伯父！但伯父親切慈祥的笑臉常常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他那親切充滿慈愛的聲音常�；仨懺谖业亩�邊。雖然我不能去看望他老人家，但我一直關(guān)注著伯父的情況。我知道，伯父的晚年是快樂的。他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幫助著需要幫助的人，他以豁達的目光關(guān)注著自己的兒女成家立業(yè)，欣喜地看著自己的孫子孫女長大成人安家立業(yè)，又親眼看著重孫子孫女以及重孫女一個個像小樹苗、小花朵一樣生長、開放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兒孫滿堂、熱鬧非凡，雖然獨自生活，但歲月靜好！

　　今天，我所能做的，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默默地祝愿伯父一路走好！愿天堂里的伯父、伯母身體健康，愿伯父伯母團聚后開心快樂！

　　親愛的伯父，如果可能，來世我愿做您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