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曲子

　　¤

　　四川西南部一個鎮(zhèn)子的小劇場門前，有一座雕像，是一個女孩，手里握著胡琴和弓子。

　　那個雕像女孩是有名字的，叫小葉。

　　女孩扯著嗓子哭喊的時候，就出生了，母親的眼睛也就此閉上了，連懷胎十月生的孩子都沒看一看，徹底閉上了。

　　女孩長到一歲多的時候，就成了“小葉”。

　　沒有玩具，小家伙卻經(jīng)常拿家里的鐵鏟或是別的什么能夠通過敲擊而發(fā)出清脆響聲的玩意兒，到處亂敲，從中獲得人生第一份樂趣。

　　樂趣的所在往往反映著一個人的興趣。這話是那時鎮(zhèn)上小學(xué)里教音樂的孫老師說的。孫老師是個好人，一心把孩子們教好，把他們送到大學(xué)里去，送到城里去。好人說的話卻未必都是好話。比如，他說小葉這孩子有音樂天賦，有藝術(shù)細胞，這不是瞎扯嘛！

　　小葉只剩下一個爸爸，是個親人，她爸爸也只剩下小葉，是個親人。這一對親人相依為命，要想好好活下去，必須有人賺錢養(yǎng)家。于是，她那個老實爸爸背著一個破舊的旅行包走出了家門，走出了村子，走出了小鎮(zhèn)。

　　那個男人走出家門的時候，他的女兒三歲。

　　鎮(zhèn)子上倒是有個幼兒園，但不是寄宿制，不是孩子的去處。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孫老師。首先，孫老師是個好人，這是不用說的。另外，去掉“老師”的光環(huán)，他其實就是個老光棍，一把年紀(jì)了，卻無兒無女，也難怪他平日里對孩子們格外地親切，孩子們也都喜歡他。

　　他把女兒領(lǐng)到孫老師那里，說明了情況。老家伙還沒聽他說完，就痛痛快快地答應(yīng)了。

　　那天晚上，是他和小女兒在一起的最后一個晚上，也是小葉睡在自己家床上的最后一個晚上。

　　月亮有些昏暗，云很多。窗外的樹影沒有明亮月光的籠罩，顯得慘慘淡淡。

　　小孩子沒有什么心事，睡得早，也睡得香。

　　床頭坐著她即將遠行的父親，嘮嘮叨叨：

　　“爸爸要走了，爸爸不知道要去哪兒，反正是要走，不走不行啊。

　　“你以后住在孫老師家，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這老家伙他還能活多久啊。”

　　大滴的淚直往下掉。他一直哭，一直哭……

　　¤

　　小葉搬到孫老師家里住的時候，還是喜歡拿著東西到處亂敲。敲得發(fā)出各種高低不同的聲音，真像音樂一樣，她就咧開小嘴兒笑一會兒。

　　鎮(zhèn)子上，有一片小樹林。很多鳥常年居住在那里，這意味著很多美妙的音樂一年四季都能縈繞在林子的上空。

　　小葉從村里搬到鎮(zhèn)上來，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樹林之后，那里就不單是鳥的天堂了。

　　如果有人恰巧路經(jīng)此地，一定會看到一個女孩在林子里跑來跑去，身后是一大群鳥隨著她飛來飛去，忽上忽下的，形成一個美麗的隊形，如舞蹈一般，和著這些精靈清亮的歌聲。樹葉也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油綠的葉子在灑滿陽光的下午搖擺著，仿佛無數(shù)銀色的碎片點綴在風(fēng)中。

　　晚上，小葉從樹林回到孫老師家。一路上，拉開了一條鳥啼聲織成的彩帶。

　　剛開始，鎮(zhèn)上的居民聽到聲音后，紛紛從窗戶里探出頭來。他們想看看，到底是有多少只鳥，是怎樣的鳥，竟能夠發(fā)出如此此起彼伏而又韻律和諧的樂聲。

　　街上沒有一只鳥。

　　女孩在奔跑。

　　后來，人們不再探出頭來看，只是相互望一眼：“聽，小葉回來啦！”

　　孫老師說得對，小葉這孩子有音樂天賦。

　　¤

　　小葉第一次見到二胡的時候，已經(jīng)八歲了。五年來，她的父親只回來過兩次。錢倒是寄來不少，但沒有人告訴他，孩子需要的，不只是錢。慶幸的是，孫老師那老家伙還活得好好的。

　　那把二胡就是教音樂的孫老師的。它幾乎與主人一樣歷經(jīng)滄桑，或者比他還要老。他教了一輩子音樂，都是一群野孩子坐在下面聽�，F(xiàn)在，終于有個人，叫他覺得可以將畢生的心血傳授給她，值得他拿出那把他一生鐘愛的唯一的樂器。

　　他鄭重其事地把二胡交到了小葉手上，就像五祖把衣缽傳給慧能一樣，想給她一些抱負，一些使命感。小葉被孫老師嚴(yán)肅的表情嚇得幾乎有些哆嗦。孫老師很滿意，認為小葉能掂量出二胡的重量。

　　八歲到十三歲，又是五年。

　　五年間，小葉的父親只回來過兩次。錢倒是寄來了不少，但還是沒有人告訴他，孩子需要的，不光是錢。孫老師倒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只是，已經(jīng)非常蒼老了。

　　蒼老的孫老師在五年里教會了小葉好幾首曲子。他說，這是老祖宗的東西，城里人學(xué)得少了，咱可不敢忘。

　　十三歲的小葉已出落得異常清秀。她早就入了學(xué)，可是對學(xué)校里的功課沒有一絲興趣。

　　孫老師只能拿音樂來安慰她。五年來，小葉最常聽孫老師講的是瞎子阿炳的故事。那個叫做“華彥鈞”的瞎子，連陽光都看不到，一輩子連舞臺都沒登上過，死了連大名都沒被人記住，但是，他有《二泉映月》，有《昭君出塞》，有《大浪淘沙》，有中國民間音樂最動人的樂譜。

　　那時，小葉坐在孫老師院子里的黃葛樹下，用那把歷經(jīng)滄桑的二胡緩緩拉出《二泉映月》的曲調(diào)，偷偷地想念著父親，偷偷地哭。傷感愴然的調(diào)子從兩根琴弦中飄出，繞著黃葛樹久久不散。據(jù)說這種樹就是佛家說的菩提，應(yīng)該長在寺廟，接受供奉，不知怎的，它竟矗立在人家的院子里。

　　一曲終了，小葉跑進屋里，請教孫老師，要想把二胡拉得像阿炳那樣好，是不是也得把眼睛弄瞎呀？孫老師簡直嚇得要跳起來，猛咽一口唾沫，發(fā)出喑啞的嗓音：“阿炳是阿炳，阿炳只有一個。我給你講他的故事，是讓你學(xué)習(xí)他的精神。孩子啊，可不能亂想，好好的，�。�”

　　孫老師教了一輩子音樂，自己還從來沒有在舞臺上演出過。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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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西南部一個鎮(zhèn)子的小劇場門前，有一座雕像，是一個女孩，手里握著胡琴和弓子。

　　那個雕像女孩是有名字的，叫小葉。

　　女孩扯著嗓子哭喊的時候，就出生了，母親的眼睛也就此閉上了，連懷胎十月生的孩子都沒看一看，徹底閉上了。

　　女孩長到一歲多的時候，就成了“小葉”。

　　沒有玩具，小家伙卻經(jīng)常拿家里的鐵鏟或是別的什么能夠通過敲擊而發(fā)出清脆響聲的玩意兒，到處亂敲，從中獲得人生第一份樂趣。

　　樂趣的所在往往反映著一個人的興趣。這話是那時鎮(zhèn)上小學(xué)里教音樂的孫老師說的。孫老師是個好人，一心把孩子們教好，把他們送到大學(xué)里去，送到城里去。好人說的話卻未必都是好話。比如，他說小葉這孩子有音樂天賦，有藝術(shù)細胞，這不是瞎扯嘛！

　　小葉只剩下一個爸爸，是個親人，她爸爸也只剩下小葉，是個親人。這一對親人相依為命，要想好好活下去，必須有人賺錢養(yǎng)家。于是，她那個老實爸爸背著一個破舊的旅行包走出了家門，走出了村子，走出了小鎮(zhèn)。

　　那個男人走出家門的時候，他的女兒三歲。

　　鎮(zhèn)子上倒是有個幼兒園，但不是寄宿制，不是孩子的去處。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孫老師。首先，孫老師是個好人，這是不用說的。另外，去掉“老師”的光環(huán)，他其實就是個老光棍，一把年紀(jì)了，卻無兒無女，也難怪他平日里對孩子們格外地親切，孩子們也都喜歡他。

　　他把女兒領(lǐng)到孫老師那里，說明了情況。老家伙還沒聽他說完，就痛痛快快地答應(yīng)了。

　　那天晚上，是他和小女兒在一起的最后一個晚上，也是小葉睡在自己家床上的最后一個晚上。

　　月亮有些昏暗，云很多。窗外的樹影沒有明亮月光的籠罩，顯得慘慘淡淡。

　　小孩子沒有什么心事，睡得早，也睡得香。

　　床頭坐著她即將遠行的父親，嘮嘮叨叨：

　　“爸爸要走了，爸爸不知道要去哪兒，反正是要走，不走不行啊。

　　“你以后住在孫老師家，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這老家伙他還能活多久啊。”

　　大滴的淚直往下掉。他一直哭，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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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葉搬到孫老師家里住的時候，還是喜歡拿著東西到處亂敲。敲得發(fā)出各種高低不同的聲音，真像音樂一樣，她就咧開小嘴兒笑一會兒。

　　鎮(zhèn)子上，有一片小樹林。很多鳥常年居住在那里，這意味著很多美妙的音樂一年四季都能縈繞在林子的上空。

　　小葉從村里搬到鎮(zhèn)上來，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樹林之后，那里就不單是鳥的天堂了。

　　如果有人恰巧路經(jīng)此地，一定會看到一個女孩在林子里跑來跑去，身后是一大群鳥隨著她飛來飛去，忽上忽下的，形成一個美麗的隊形，如舞蹈一般，和著這些精靈清亮的歌聲。樹葉也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油綠的葉子在灑滿陽光的下午搖擺著，仿佛無數(shù)銀色的碎片點綴在風(fēng)中。

　　晚上，小葉從樹林回到孫老師家。一路上，拉開了一條鳥啼聲織成的彩帶。

　　剛開始，鎮(zhèn)上的居民聽到聲音后，紛紛從窗戶里探出頭來。他們想看看，到底是有多少只鳥，是怎樣的鳥，竟能夠發(fā)出如此此起彼伏而又韻律和諧的樂聲。

　　街上沒有一只鳥。

　　女孩在奔跑。

　　后來，人們不再探出頭來看，只是相互望一眼：“聽，小葉回來啦！”

　　孫老師說得對，小葉這孩子有音樂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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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葉第一次見到二胡的時候，已經(jīng)八歲了。五年來，她的父親只回來過兩次。錢倒是寄來不少，但沒有人告訴他，孩子需要的，不只是錢。慶幸的是，孫老師那老家伙還活得好好的。

　　那把二胡就是教音樂的孫老師的。它幾乎與主人一樣歷經(jīng)滄桑，或者比他還要老。他教了一輩子音樂，都是一群野孩子坐在下面聽�，F(xiàn)在，終于有個人，叫他覺得可以將畢生的心血傳授給她，值得他拿出那把他一生鐘愛的唯一的樂器。

　　他鄭重其事地把二胡交到了小葉手上，就像五祖把衣缽傳給慧能一樣，想給她一些抱負，一些使命感。小葉被孫老師嚴(yán)肅的表情嚇得幾乎有些哆嗦。孫老師很滿意，認為小葉能掂量出二胡的重量。

　　八歲到十三歲，又是五年。

　　五年間，小葉的父親只回來過兩次。錢倒是寄來了不少，但還是沒有人告訴他，孩子需要的，不光是錢。孫老師倒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只是，已經(jīng)非常蒼老了。

　　蒼老的孫老師在五年里教會了小葉好幾首曲子。他說，這是老祖宗的東西，城里人學(xué)得少了，咱可不敢忘。

　　十三歲的小葉已出落得異常清秀。她早就入了學(xué)，可是對學(xué)校里的功課沒有一絲興趣。

　　孫老師只能拿音樂來安慰她。五年來，小葉最常聽孫老師講的是瞎子阿炳的故事。那個叫做“華彥鈞”的瞎子，連陽光都看不到，一輩子連舞臺都沒登上過，死了連大名都沒被人記住，但是，他有《二泉映月》，有《昭君出塞》，有《大浪淘沙》，有中國民間音樂最動人的樂譜。

　　那時，小葉坐在孫老師院子里的黃葛樹下，用那把歷經(jīng)滄桑的二胡緩緩拉出《二泉映月》的曲調(diào)，偷偷地想念著父親，偷偷地哭。傷感愴然的調(diào)子從兩根琴弦中飄出，繞著黃葛樹久久不散。據(jù)說這種樹就是佛家說的菩提，應(yīng)該長在寺廟，接受供奉，不知怎的，它竟矗立在人家的院子里。

　　一曲終了，小葉跑進屋里，請教孫老師，要想把二胡拉得像阿炳那樣好，是不是也得把眼睛弄瞎呀？孫老師簡直嚇得要跳起來，猛咽一口唾沫，發(fā)出喑啞的嗓音：“阿炳是阿炳，阿炳只有一個。我給你講他的故事，是讓你學(xué)習(xí)他的精神。孩子啊，可不能亂想，好好的，��？”

　　孫老師教了一輩子音樂，自己還從來沒有在舞臺上演出過。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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